大象席地而坐,在动物园里。
人们围拢着看,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有的说象腿粗壮,有的说象耳招风,有的则盯着那根垂下的鼻子,窃窃地笑。大象却只是坐着,眼睛半闭,对周遭的喧嚣充耳不闻。
我站在人群外围,踮起脚尖,勉强能望见象背上积了些尘土。那尘土灰白,与象皮的颜色相近,不细看几乎分辨不出。饲养员提着水桶走来,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。他骂骂咧咧地,大约是嫌大象又弄脏了刚冲洗过的地面。水泼上去,象身动了动,甩甩鼻子,依旧坐着。
“怎么老坐着?起来走两步啊!”一个穿红衣服的孩子喊道。
大象充耳不闻。
“听说这象从前在马戏团,”身旁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推了推镜架,”会跳舞,会算数,还会用鼻子卷着彩带转圈。”
“那现在怎么不表演了?”红衣孩子的母亲问。
“老了呗,”中年人耸耸肩,”马戏团不要了,就卖到这里。”
大象忽然睁开眼,目光浑浊,越过人群,望向远处。我顺着它的视线看去,只见到动物园灰白的围墙,和墙外露出一角的天空。那天空蓝得刺眼,与园内的灰暗形成鲜明对比。
饲养员又来了,这次手里拿着象钩。他走到大象身边,用钩子尖轻轻戳了戳象耳后的软肉。大象缓缓起身,四条柱子般的腿颤抖着,仿佛不堪承受自身的重量。人群发出欢呼,红衣孩子拍手雀跃。
大象开始绕着小圈子行走,步履沉重。它的眼睛始终低垂,不看任何人。饲养员跟在后面,时不时用象钩调整它的方向。转了三圈后,大象突然停下,前腿弯曲,后腿缓缓下沉,又坐下了。
“懒象!”饲养员骂道,举起象钩作势要打,终究没有落下。他转向观众,勉强挤出笑容:”各位见谅,这象年纪大了,走不动了。”
人群渐渐散去,只剩下我和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还站在原地。中年人忽然说:”你知道吗?在野外,大象从不坐下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太重了,”他指指大象的腿,”坐下会压迫内脏,时间长了会死。它们睡觉都是站着的。”
我望向那头席地而坐的大象,它已经闭上了眼睛,鼻子无力地垂在身前。饲养员走过来,往食槽里倒了些干草,又放了几根香蕉。大象没有动。
“那它为什么坐着?”我问。
中年人沉默了一会,最后说:”可能它觉得,已经没什么好坚持的了。”
夜幕降临,动物园即将闭园。广播里响起催促游客离开的通知。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头大象,它依然坐着,像一座灰黑色的小山,在暮色中渐渐模糊。
走出动物园大门时,我回头望去,只见高墙内伸出的树梢在风中轻轻摇晃。不知那大象是否还坐着,或者已经永远地躺下了。
大象席地而坐,在人世里。